我是爸爸四十岁时生的老幺,从小爸爸对我疼爱有加。我小时记忆中的父亲,是慈父,是好丈夫,是从不与人冲突的好好先生。今天在这里跟大家分享的就是这个我认识的父亲。
我的父亲谢家麟
我小时正值文革期间,妈妈在北大常常要与学生下乡,一走就是多日。爸爸在家带我和二哥、大哥在内蒙上山下乡。我小时容易感冒,一咳就是一冬天。爸爸总是煮中药给我吃。为了让我容易喝下苦药,爸爸总是试着把药熬到只剩半杯。然后连骗带蒙劝我喝下去。一不小心就连药带锅都烧焦了。我小时非常容易睡觉时流鼻血,爸爸就装了一个铃铛通到他的房间。我还记得自己调皮乱拉铃铛时,爸爸慌慌张张跑来“救”我的样子。爸爸不仅是个妻管严,还是全家说话最没用的。记得有次要买玩具,好不容易求得爸爸的同意,到妈妈那里就又被一口否决了。
1944年父亲与母亲在昆明黑龙潭前
爸爸从小就没打过我。对于学业也从没有苛求。但对于如何做人,他总是跟我讲,己之不欲勿施于人。绝不能做对不起别人的事,更不能出卖自己。他虽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好先生,从不强加于人,但在原则问题上,他又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男子汉。当我出国留学,工作遇到困难时,爸爸跟我说,凡事尽人力,听天命。只要自己付出了全部,就没有可以后悔的理由了。结果怎样并不重要。我的一生,从中受益匪浅。当我教育子女有挫败感时,他就跟我讲他小时候做的种种调皮捣蛋的事。我很喜欢跟父亲谈,之后总是豁然开朗。他永远是那么的正面与乐观。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,对父亲的敬意也不断增长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爸爸已经不再是那个说话没有分量的爸爸了。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能有这样一位好爸爸。
1973年父亲、母亲与我们兄妹在颐和园郊游
今年是爸妈七十年结婚纪念。父母亲相濡以沫,鹣鲽情深。爸爸常津津乐道地给我们讲他当年是如何追到妈妈的。妈妈是当年燕京物理系仅有的两个女生之一,又聪明美丽。爸爸只能远远遥望,都没机会搭上话。日本人占领北京后,爱国学生纷纷前往内地。在四川再碰上妈妈时,班上就没有几个同学了。趁着一起做毕业论文实验时,爸爸用他的拿手本领——过人的动手能力赢得了美人心。妈妈说,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。七十年来,在时代的风浪中爸爸妈妈相互扶持。母亲为父亲奉献全部,父亲也一刻都离不开母亲。在住院期间还总是在问,老太太呢?妈妈一到医院,护士小姐就学给我们听。夫妻相处,总有摩擦,爸爸都是以幽默化解危机。一次,妈妈因心疼爸爸总不愿吃饭而气得咬牙发怒,深知老太太勤俭本性的爸爸在一旁劝道,老太太别咬牙,牙齿咬断了,修起来很贵呢。我们都笑得快流出眼泪来了,妈妈也没法再生气下去了。这样的例子,比比皆是。只可惜没一一记下来,作为后人维持美满婚姻的楷模。爸爸九十多岁的年纪,思路还如此机智敏捷,实在令人称奇。
2001年父亲、母亲在昆明黑龙潭留影
有人说,父母亲是在用生命的最后一段,教会我们如何对待年老与死亡。记得前一两年,有一次与爸爸聊到他逐渐衰退的记忆。我问他是否会有焦虑感,他说,怎么会呢,我有老太太和你们在,我一点都不着急。如此坦然与淡定,或许这就是他如此长寿的秘诀吧。
2015年我与父亲、母亲在黄庄小区留影
直到我长大成人,才逐渐对父亲的另一面有所了解。原来父亲是位杰出的科学家,有着非凡的成就。随着自己人生阅历的增加,才更意识到这些成就不是偶然的,正是父亲本身具有的特质所造就的。他对加速器事业有执着的爱。念书查文献是有的放矢,为解决问题而念。记得文革期间,爸爸每天都抓空去院图书馆查文献,致使十年空窗都没影响他跟进世界加速器发展的脚步。国家决定建造加速器,更让他有了用武之地。在面对困难时,父亲有着踏实而坚定的信心与过人的勇气。脚踏实地,一步一步地解决问题。这事说得容易,做起来是非常困难的。当面对压力、责任和看起来解决不了的问题时,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怀疑自己而败下阵来。父亲不为名与利浪费心思,专心致力于自己挚爱的事业,永远保持健康心态。意识到这般种种,不觉对父亲的敬意油然而生。
2011年父亲、母亲在家中
在此,我代表母亲、兄长感谢各级领导在父亲生病期间的关怀与照顾,感谢同事、亲朋好友近日来源源不绝的温馨问候。我们内心的感动无法用言语表达。能与各位一同纪念父亲的离世,非常感恩。谢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