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多以前，我到深圳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站采访。记得是一个穿短袖的日子，我见到了白景芝——一位年逾古稀的中微子工程总工艺师。只见他背着一个书包，满头大汗地来到了实验站。握手、寒暄之后，他对一位同事说：“我下了飞机，就往这边打电话，说没车了。得，我就自己坐公交来吧。”从深圳机场到大亚湾，他花了3个多钟头，中途换了两次车，其中在一个公交站他就等了半个小时。
我深为老先生的精神所感动。但心中也曾想过：一个上亿元的工程，就报不了老先生的出租车钱吗？
时光荏苒。如今，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成了科技界的“明星”。
去年岁末，美国《科学》杂志将发现中微子新的振荡模式评为年度十大科学突破，在国内，这项成果也被《科技日报》和两院院士分别评为十大科技新闻和十大科技进展。
当听到或看到大亚湾这三个字时，我常常会想起在大亚湾所见到的诸多情形，也常常闪现出白景芝冒着满头大汗赶路的场景。这场景虽已在我的思绪中定格，但我依然没有理清它与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结果有何关联。
今天，当明星渐渐退去了光环，归于科学本身的寂寞时，随着对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更进一步的采访，在了解了工程中很多与“钱”相关的轶事后，我似乎找到了答案。
中科院高能所承担的大亚湾中微子实验项目的经费预算本来是1.7亿元，科技部、中科院、自然科学基金委和广东省、深圳市以及中国广东核电集团6家单位共支持经费1.55亿（后追加到1.7亿）。虽说有1.7亿元的经费，但除了研制设备外，还要挖3000多米的山下隧道，并在地下100米深处建5个数十米高的实验大厅。如果你知道了北京地铁的隧道开挖费差不多是1公里1亿元的话，就可以想象出大亚湾工程经费的紧张程度。
本来1.7亿元的预算就是紧巴巴的。大亚湾人（借用高能所大亚湾工作人员的博客名称）只能从源头开始精打细算。实验中必不可少的钢罐设计高度为5米，加上运输车为5.9米，那么隧道的高度就限定挖6米；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，隧道壁去除一切装饰和不必要的建设内容；设备设计成了地上研制、地下组装的可拆卸模式，以减少因体量过大而增加隧道的开挖量；在项目设备招标时，为了防止因为高精尖的要求而致使流标，大亚湾人提前广泛联系潜在供应商，进行技术交底，保证有足够的符合资格条件的供应商前来投标，以提高竞争性。
大亚湾中微子实验首席科学家、中科院高能所所长王贻芳回忆说：“在探测器的研制过程中，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以最优化的设计方案节省了大量经费，不仅考虑科学性，还要充分考虑经济性，有时甚至会考虑设备的运费、人员出差费用等。所有提交出去的设计都要召开内部评审会，确保研制不走弯路。为了节省经费和研制时间，我们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还经常与设备制造单位一起攻关。”
大亚湾人自豪地说，项目的1.7亿元科学投资全部用在了国内，“我们在完成项目的过程中，努力推进国产化，带动高技术发展并节省了大量经费”。
大亚湾项目是个国际合作项目，包括中美等6个国家和地区的200多名科学家共同参与了研究。
在中国科技界，只要项目沾上了“国际”二字，安排出国开会自然是必不可少的。
然而，大亚湾人却把项目国际合作组的会议都安排在了中国国内。大亚湾中微子实验总工程师庄红林说，在合作组成立初期，就确定了合作组会在中国举行，以节省大量的国际差旅费。其中，一半以上的会议在北京高能所召开，节省了会议的场租费用；在实验安装高峰期间，会议就在大亚湾实验现场举行。在简易的地面装配大厅内布置上借来的桌椅，就组成一个临时的会议场所。
大亚湾人都租住在大鹏镇当地农民的一座三层小楼里。他们有个习惯：每次离开大亚湾时，总会把自己宿舍里的床单、被罩放到水房的洗衣机里清洗；而每一位新来的人，又会领一套床单、被罩自己装上。
中微子实验工程办主任刘丽冰告诉记者，项目组里长驻实验建设现场的人员，无论官职、职称如何，都租住在这座小楼内。楼里隔出了十几间卧室，大部分卧室都很小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，就再也塞不下任何家当了。房子经常停水停电，月租平摊下来，每人每天的也就花15元钱。
“钱的问题上，最能体现科学家的素质。”这是王贻芳的看法。手里掌握着国家1.7亿元的资金，对任何一个人来说，这都不是一个小数目。但对于一项中微子工程来说又显得有些捉襟见肘。科学家的素质就在这里凸显了出来。
王贻芳说，我一直跟我们的科研人员强调，你有100块钱，如果只做了10块钱、50块钱、80块钱的事，那就是浪费了。如果你把它用在刀刃上，让它的效益最大化，做成了120块钱的事，这才是一个科学家应该做的，也是科学家的基本素质之一。
在钱的问题上，我们常用道德或法律的标准去衡量。但在大亚湾人的眼里，它是与效能挂钩的，是体现科学家素质的地方。
大亚湾实验在世界上首先发现了中微子新的振荡模式，大亚湾也让中国科技界知道了衡量钱的又一标准。
(原载于《科技日报》 2013-02-05 01版)
原文链接：http://www.stdaily.com/kjrb/content/2013-02/05/content_570522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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