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清苦没什么，重要的是有所追求；人间的冷眼也没什么，关键在于要有志气。为了科学，我经历了人间的种种苦楚；正是科学，使我尝到了无穷的乐趣。

　　——张文裕

　　他靠教小学读完中学；他错过燕京大学的考期，却被破格录取，后来成为英国剑桥大学博士；他发现了μ子原子，所以μ子原子也叫“张原子”；他是我国宇宙线和高能物理研究的奠基人、物理学家张文裕，中科院高能所的首任所长。

▲ 坐落在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东侧的张文裕先生塑像

　　1992年冬，久于病榻之上的张文裕先生已十分瘦弱，弥留之际，他留下遗愿，希望身后葬于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旁。那里有他最最钟爱的事业，他为之倾尽半生心血。

　　张文裕先生辞世后，遵照他的遗愿，亲属、同事和学生们一致决定，把他的骨灰埋在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附近的苍松翠柏之下。

　　今天，每一位来到高能所对撞机实验区学术报告厅的人，都能够看到张文裕先生的塑像。二十几度寒来暑往，他伫立在那里，在苍松翠柏之间，背靠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，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，仿佛仍在默默关注和守护着他所奠基的高能物理事业。

　　▌我是知道中国贫穷落后才回国的

　　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关键的选择，抉择之间，不仅考验智慧，更鉴照着品格。张文裕先生早年在国外留学、执教，两度放弃优渥生活条件，怀着至诚报国之心回到祖国。

　　张文裕少年时代求学十分艰难。中学毕业后，由校长支持并向燕京大学物理系主任谢玉铭推荐，考入了该大学物理系学习。他半工半读，大学毕业后又读了三年硕士，之后考取英庚款留学生。1935年夏，他来到剑桥大学，师从卢瑟福，在卡文迪什实验室攻读博士学位。

▲ 留英时期的张文裕

　　仅仅两年后，抗日战争全面爆发。张文裕看到英国报纸刊登的有关报道后，决心回国参加抗日。

　　不顾导师卢瑟福的挽留，他写信给“英庚款”董事会申请提前回国，并向剑桥大学研究生院申请提前考试。几经周折，张文裕取得博士学位后于1938年10月底结束留英生涯，抱着参加抗日救亡的强烈愿望，迫不及待地回到国内。

　　他先后在四川大学、西南联大任教。因报国无门，他深感失望。1943年张文裕应邀再度出国，先后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、普渡大学担任实验室教授，继续从事核物理研究和教学。

▲ 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帕麦尔(Palmer)实验室

　　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帕麦尔实验室工作期间，他与S.罗森布鲁姆合作发明制造了多丝火花室，能够精确定位α 粒子。世界上把这种多丝火花室命名为“张室”（Chang Chamber）。1948年，他通过自己设计制造的一种能够自动控制、选择和记录宇宙线稀有事例的多层金属箔云室作为探测器，研究发现当带负电荷的μ子通过云室的金属箔逐渐慢化后，在强大的核的正电荷的吸引下，原来围绕原子核沿定态轨道旋转的电子被负μ子取代了。世界物理学界把这种μ子原子称为“张原子”（Chang Atom）。

　　张文裕的这一发现促进了物理学家要尽快建造μ子工厂来深入研究原子核。1953年，第一台μ子工厂在哥伦比亚大学建成，第一个实验就是检验张文裕的宇宙线实验结果。

　　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，当时担任旅美中国科学家联合会主席的张文裕再次点燃了报国梦想，他急切地想要回国投入祖国建设，但受麦卡锡主义横行的迫害和限制，费尽周折，直到1956年10月才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。

　　张文裕先生在晚年回忆说：“我是知道中国贫穷落后才回国的”，“回国的目的是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粒子物理实验基地。只要中国有了自己的设备，经过几代人的奋斗，中国人肯定会做得比外国人好”。

　　▌做一颗铺路的硬石子

　　张文裕先生曾以铺路来比喻做科研：铺路也要硬石子，道路才能通畅，政治上要硬，业务上也要硬。他愿自己成为中国科学事业发展道路上的一颗铺路的硬石子。

▲ 张文裕与云南站工作人员合影

　　1956年回国后，张文裕积极推动云南落雪山宇宙线实验站的扩建，与萧健先生共同领导建造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云室组，做出了高水平的物理工作，培养了一代宇宙线研究者。

▲ 张文裕与在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工作的中国同事

　　1960年代初，张文裕受我国政府委托，前往莫斯科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工作，担任中国组组长，并领导一个联合研究组的研究工作。

　　他利用加速器进行高能物理实验，把当时已知的重子共振态归纳成核子和超子的激发态，提出了一个重子能级跃迁图，并在Λ°超子和核子散射研究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　　张文裕非常重视理论和实验相结合，强调要大力发展实验科学。多年来他孜孜以求的是要建立我国的高能物理实验基地，培养和形成我国的高能物理研究队伍。

　　1972年，以他为首的18位科学家写信给周恩来总理，建议建造高能加速器，开展高能物理研究，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批示。次年，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成立，张文裕任所长。

▲ 1973年张文裕率高能物理代表团访美

　　我国高能加速器的建造方案经历了“七上七下”。

　　1975年周总理亲自批准玉泉路高能加速器预制研究工程上马，张文裕为此呕心沥血，贡献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健康。到1981年，高能所建设了一批实验室和一座实验工厂，加速器和探测器部件的预制研究也取得进展，为建造高能加速器和探测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

▲ 张文裕主持召开“高能物理玉泉路研究基地调整方案论证会”

　　1981年春，国家调整高能物理实验基地建设方案。张文裕主持论证，他广泛听取国内外专家学者的意见，从我国国情出发，最后确定了建造2.2GeV正负电子对撞机的方案，获得国家批准。

▲ 在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的开工典礼上，张文裕对邓小平说：“我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。”

　　1984年10月，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在西郊玉泉路动工建设，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为工程奠基。

　　这是我国第一台大科学装置。1988年10月建成后投入高能物理实验运行。张文裕先生听到消息，无比兴奋。他说，“后半辈子回到中国，只做了一件事，建造中国自己的加速器，建立中国自己的粒子物理实验基地”。

▲ 对撞机建设期间，张文裕先生多次坐着轮椅到加速器隧道了解工程进展

　　▌捧着一颗心来，不带半根草去

　　张文裕先生常说一个国家科学不发达就要落后，全民族的素质不提高不行，没有很好的教育，科学事业就会后继无人。

　　他青少年时期艰苦求学的经历，使他对贫困学生寄予了无限的同情，多次表示要将自己一生的积蓄捐献出来支持祖国的教育事业。

　　1992年张文裕先生去世之后，夫人王承书先生和儿子张哲遵照他的遗愿，将他的存款10万元捐献给“希望工程”，这是当时“希望工程”收到的最大的一笔个人捐款；3万元捐献给母校泉州培元中学；余下存款和利息2万多元全部交党费。

　　张文裕先生的藏书全部捐给了高能所图书馆。

　　先生曾经说：“无数事实证明，我们中国人是行的。有正确的指导思想，给他一个环境，可以作出好成绩来！”

　　如若先生能够看到我国高能物理与高能加速器事业的飞速发展，结出的丰硕成果以及在那些在世界科技前沿铭刻下的中国人的足迹，定会感到欣慰。